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间传闻失控 2011-07-24 03:02:58 一、 故事的前提 据我所知，任何一个故事都不是Biu地一下出现在作者脑子里的，往往是先想到一些东西，感觉“啊，这个很有趣，好像可以写成一篇小说”，然后才以这一点为基础，开始构思整个故事。 这样一些东西，我把它称作：故事的前提。并且，按照程度不同分为以下三种。"> （一）点子 许多故事都是由一个富有创意的点子开始的，点子往往是这样一种感觉：“假如有一天发生了xxx，那么……” 如果有一天，外星人袭击地球，那么…… 如果有一天，人可以回到过去，那么…… 如果有一天，机器人反过来统治了人类，那么…… 如果有一天，人类发现自己其实活在梦中，那么…… 点子就像作者抛给读者的一个问题，许多小说，尤其是幻想小说，都是靠这个问题勾起读者的好奇心，而整篇小说，就是作者本人对于问题所作出的精彩回答。 在幻想小说中，点子又被称作设定，一个精彩的设定，往往决定一篇小说的成败，这一点与其他小说体裁不同，所以幻想文学常被称作点子文学。遗憾的是，并不是所有点子都足以撑起一整个故事，大部分是时候，点子只是点子，需要一个精彩的故事来包装，就好像Matrix系列一样，能打又好看，又给人思考的空间。 从点子出发，是最艰难的一步，很多作者的电脑里都有一个秘密文档，里面积攒着好几个甚至几十个精美绝伦的好点子，但就是没办法变成故事，这真是非常悲哀的一件事。一个没有故事的点子就好像一粒沙，你永远没办法把它卖掉，只能积攒起来，等待将其磨砺成珍珠的机会。 （二）意象 如果说点子是一个点，那么意向就是一个面。一副画面，一段诗行，一句台词，一个场景，蕴含着巨大的情绪和能量，令人浮想联翩心襟荡漾。 举个例子，当我写《卡门》的时候，最初想到的是开头那句话：“传说中，从太阳系尽头一直通往人马座的星途上，每一间酒吧里都有卡门的身影。”从这句话里发展出来的一整段，可以看做是这篇小说的设定：一个关于星际酒吧和克隆人艳舞女郎的时代背景。但写完这个开头之后，我卡住了，想不到接下去该如何继续。 “传说中，从太阳系尽头一直通往人马座的星途上，每一间酒吧里都有卡门的身影。 卡门永远歌声嘹亮，舞姿曼妙，檀木般乌黑的长发里插着大束的茉莉花或者金合欢，香气馥郁醉人；卡门的皮肤像金子般闪闪发亮，细长的眼睛闪着猫样的光彩，湿润的嘴唇半开半闭，露出杏仁般细碎的白牙；卡门身穿古老的波西米亚民族的舞裙，暗红色的花边从腰间一直拖到赤裸的脚边，破旧的披肩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窟窿，而一旦音乐声响起，你便能看见它们像注入了生命般飞舞在手臂与肩膀间的动人景象了。 如果你是来往于星途中的远航者，我是说，无论是礼教森严，措辞谨慎的贸易商，还是训练有素，冷酷无情的雇佣兵，或者神情疲惫，穷困潦倒的新移民，甚至那些九死一生，终生颠沛流离的拓荒者，只要踏出飞船，呼吸到岩石与烈酒的气息，都不能不迫切思念着卡门的身影。或许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某个光影暧昧的角落里，指尖的烟草弥漫出幽蓝的光雾；或者她斜倚在吧台边，伶牙俐齿地跟七八个围在四周不怀好意的男人们斗嘴，而最终谁也别想占了她的便宜；或者她一眼看到了你，便像只猫一样无声无息地分开人群走过来，向你昂起她小巧的下巴： “嘿，地球老乡，”她总是一眼就看出你出生长大的地方在你身上留下的烙印，“让我给你算一卦吧，算算你这一路上还能迷住几个好姑娘。” 然而就算她已经喝得两眼迷蒙，坐在你大腿上东摇西晃，又是唱又是笑，可只要音乐声响起，啊，只要音乐响起，你就只看见她像火焰般腾空而起，裙裾飞扬，手中的响板发出雨点般密集的声响，而地板也会在她的脚下抖动，绽放出一轮又一轮令人心醉神迷的涟漪。 这就是关于卡门的传说，从星途开拓之初直到现在，足足流传了一个多世纪，然而又有谁能讲完关于卡门的故事呢？悲壮的，凄婉的，妖冶的，狂放的，连同卡门曼妙的身姿一同流传在每一代远航者的呓语中，生生不息。” （以上为小说的开头，实际上相当于设定部分） 直到有一天，我坐在宿舍床上，突然想到一个特殊的意向：一个毫无光彩的女孩子，被周围人漠视，欺凌，嘲弄，突然有一天，她对那些人说：“想见识一下么？”紧接着她将衣领拉开，提起裙摆，开始火焰一般舞蹈，她苍白的脸上散发出夺目光辉，令所有人目瞪口呆。 那一刻，我突然间明白这个故事该如何进行了，我要写一个与大家想象中不同的，丑小鸭一般的卡门，写她身体里被压抑的情感，以及那种情感突然爆发出的华美瞬间。 “一个女孩轻盈地跳出来，开始随着音乐摇摆身体，她闪闪发光的乳房被涂成炫目的金红色，仿佛两条热带鱼般在浸透了汗水，近乎透明的紧身吊带下晃动。紧接着又有几个人加入了舞蹈的行列，手臂相互缠绕着，从我们周围穿过，并故意用肩膀和臀部去碰撞卡门，男孩们把自己的女孩子高高举起，轻松地抛给同伴，然后转身接住下一个。他们闹了一会儿，最终手拉手围成一个圈，边转圈子边一起大喊大叫着，连成一片晃动的光影和声音： “卡门小姐不跳舞~~卡门小姐不跳舞~~卡门--卡门--” 我奋力伸出手想推开他们，然而却被紧紧围在中间，这时卡门在后面拉住我的手，她的指尖冰凉，手心滚烫。 我惊异地回过头，正迎上她的眼睛，里面有莫名的光焰在燃烧，她的脸颊愈加红艳，嘴唇却仿佛死人那样苍白，抿出一道倔强而轻蔑的曲线。当周围的大合唱逐渐弱下去的时候，卡门终于张开嘴，用一种异常清澈冷漠的声音说道： “想见识一下么？”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我永生难忘的，卡门松开我的手，不慌不忙地捏住网格衫的带子轻轻一拉，让一侧领口滑到肩膀以下，露出赤裸的脖颈和胳膊，另一只手将长裙的下摆提到腰间。 乐声定格了半个拍子。 随即是电闪雷鸣。 卡门腾空而起，在空中转了五六个圈，一轮炽热的光波夹杂着风声呼啸从她身上甩出来，辐射向四面八方。 最初我只能看清卡门发间白得耀眼的栀子花，紧接着，随着激烈的鼓点，她的脚尖和脚跟在地面上轻盈灵动地敲击，仿佛在水面上起伏荡漾一般，她的肩臂和腰肢扭动的那样曼妙，那样有力，像是有无数道电流从她身上蜿蜒流淌，她的下巴高高扬起，嘴角挂着骄傲的微笑，睁得大大的眼睛仿佛穿透了一切，望着无尽的远方，然而眼中的光芒却愈加艳丽，令人不敢直视。 就在短短的一瞬之间她变成了另一个卡门，一个埋藏在她基因与命运深处的，熊熊燃烧的卡门，像风一样轻快，火一样灼热，电一样凌厉，光一样明艳。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注视着她，卡门如入无人之境般自由自在地舞蹈着，所到之处人们都纷纷停下脚步，同我一样茫然地注视着她跃动的舞步。” （以上为故事最高潮的一场） 有了这个意象之后，我很快就完成了这篇小说，过程非常顺利，那之后我一直记得这个宝贵经验——为你的点子寻找一个意象，一种情绪，一个蕴含巨大戏剧张力的场景。一次又一次的实践证明，这个方法是很管用的。 设定，往往是你最先想到的一个东西，但是很单薄，无法撑起一个故事，而意象，是可以去碰撞设定，产生故事的东西。问题是，感情和激情只能是文章的一部分，不能贯穿始终，它只能积累到一定程度，然后在某个特定的场景和时间点上爆发出来，真正难写的是这个积累的过程。也就是说，光有一副画面依然不够，我们需要一根贯穿始终的线。 （三）情结 许多年后我重新思考《卡门》这篇小说，有一天我突然明白，那个有关舞蹈的意象之所以如此好用，是因为里面蕴含着一种特殊的东西，叫做灰姑娘情结。 情结，这是我借用心理分析术语而发明的一种说法，一种情结实际上代表一种故事原型，以及其所代表的一种审美价值。所有女孩都希望自己有大放异彩的一瞬间，所以灰姑娘情结是非常普遍的一种存在，当你抛给读者一个受尽欺凌的灰姑娘时，他们下意识地期待她会在故事的结尾处成为公主，而当这一刻终于来临时，尽管他们早有预料，依然会非常感动。 点子是一个点，意象是一个面，而情结则是一条线，一条蜿蜒曲折跌宕起伏的线。情结里往往蕴含着一种人物类型和转变，这种转变所蕴含的因果关系，以及其中的情感结构。（情感结构则是我从文化研究书籍中借来的一个关键词，它代表拥有共同文化背景的人们，所共同分享的一种深层次的心理结构，这种共同结构使他们能够欣赏共同的文化作品，被共同的情绪感染，并接受其中的价值观） 在我看来，虽然有成千上万的故事，其中的情结却只有并不多的那么几种，我们大可以尝试总结这些情结，给他们一一分类归纳，起名字贴标签，方便必要的时候拿出来自己套用。 譬如说，目前我总结出来的常见情结有以下几种： 1， super hero情结： 从前，有一条废柴/混小子/宅男/中年失意男，他非常非常不牛B，非常非常没有女人缘；后来，他变得牛B起来，成了super hero，不仅得到了全人类的爱戴，更泡到了妹子。 （大约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好莱坞科幻电影都有super hero情结，它与远古时代那些史诗、传说和神话一脉相承——平凡的牧羊少年通过砍恶龙救公主，最终做了国王） 2，灰姑娘情结： 从前，有个姑娘，她又穷又不美，受尽欺凌；后来，她变成了公主，得到王子的青睐，得到幸福。 （一半以上的爱情喜剧都有这个情结） 红颜薄命情结： 从前，有个美丽善良的姑娘，品行兼优十全十美；后来，因为上天嫉妒她的美貌，她悲惨地死咗，死后被所有人缅怀，美名四处传扬。 （一半以上的爱情悲剧都有这个情结） 4，西西弗斯情结： 从前，有个悲剧英雄，他妄想改变世界；后来，他做了许多许多努力，却没有改变世界。（许多武侠小说和黑色电影都有这个情结） 5，普罗米修斯情结： 从前，有个悲剧英雄，他热爱全人类；后来，他为了拯救全人类奉献了自己，人民永远缅怀他； （所有的劳模片都有这个情结） 6， 俄狄浦斯情结（此情结非心理学那个俄狄浦斯情结，与恋母无关）： 从前，有个很能折腾的男人，他想折腾这个世界；后来，他被这个世界折腾死了。 （许多有关于预言和时间旅行的小说都有这个情结） 7，魔女情结： 从前，有个天真无邪的小罗莉，她遇到各种奇怪的怪蜀黍；后来，她变成一个魔女大杀四方，将所有男人踩在脚下。 （许多重口味的社会伦理剧和晋江系小说都有这个情结） 8，人生若只如初见情结 从前，有一群彼此相爱的男人/女人；后来，无情的岁月令他们天各一方反目成仇，再也无法回到从前。 （许多耽美小说都有这个情结） 诸如此类…… 通过以上的举例，我们大致可以学会总结情结的一种模板： 从前有一个xxx，他（她）xxx，后来，此人xxx。 例子：从前有个小朋友，他晚睡晚起，后来，他死咗。 （这是麦兜妈妈给麦兜讲的故事，言简意赅。在我看来，许多作者洋洋洒洒写了几万字，都不如这么一句话来得深刻警醒。） 再重复一遍，情结里往往蕴含着： 1，一种人物类型； 2，人物命运的转变； 3，这种转变所蕴含的因果关系； 4，其中的情感结构。 之所以强调情结，是因为大部分故事都需要处理一个人与外部环境之间的关系，也包括内心世界的纠结，而这种关系和纠结，与故事走向息息相关。所有角色的命运，都应该由他/她/它的性格决定。性格决定命运，请牢记这句话。 当你得到一个意象的时候，请尝试从中寻找到一种情结，以情结作为依托，会比较容易找到一个清晰的创作方向。 二、故事的主控思想 主控思想（或者主题思想，中心思想），是罗伯特·麦基那本著名的编剧教材《故事——材质、结构、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》中反复强调的东西，它是整个故事的灵魂，掌控你的故事去往何方。罗伯特·麦基本人的建议是：开始编故事之前，将你的主控思想写出来，贴在打字机上，有助于你明确创作思路。 主控思想应该是一个简短的句子，描述了整个故事的初始状态和最终状态，并且总结出这种变化中包含的因果关系，从关系中揭示故事要表达的核心意义。 举例： 从前，有个双腿残废的老兵，他来到一个美丽陌生的星球上，帮助星球上的土著守护他们的土地，最终变成这个美丽新世界的大英雄，拥抱新生活。这个故事告诉我们：只有坚持正义，才能永垂不朽。 显然，这是《阿凡达》的主控思想，其中包含了我们之前提过的super hero情结，或者说，super hero情结加上关于“正义，环保，反扩张，反人类文明”这一系列独特的主题，构成了阿凡达的主控思想。 此外，主控思想有不同的基调，上升，或者下降，或者反讽。有些故事是励志的，人物从一个低谷走向高峰，表现正义战胜邪恶，不朽的爱情战胜死亡，诸如此类的主题；有些是阴郁的，悲剧的，人物从高向低，表现命运残酷，邪恶战胜正义，诸如此类；还有些是反讽的，两种价值观会相互争斗，表现出复杂的纠葛，比如无间道这样的故事。 一个好的主控思想，就像一副绷紧的弓箭一样，在开头和结尾之间蕴含着巨大的张力，这种张力将你的故事，沿着某种既定清晰的轨迹，推向远方。 现在你应该明白，为什么我要在之前的课程中总结那三个故事的前提。从一个点（点子），到一个面（意象），到一条线（情结），最终抵达一种立体结构（主控思想），通过这样一种工作流程，我们就得到了建立一个故事的牢固基石。这是第一步，也是异常重要的一步，那之后的工作，会在下一节课里继续讨论。